不多时,陆余生要的酒,大和尚要的茶水都端上桌。
陆余生端起酒碗瞥了一眼,随后在嘴边摇晃两下后便放在一边,一副瞧不上的样子。
大和尚看都没看一眼面前的茶水,坐进来后只是双手合十,闭目无声念诵经文。
见那刀客与和尚没有其他的动作,弥漫在酒馆中的压抑气氛也随着轻快起来。
“唉,连翻大雨,这道路都冲垮了,这泗州和渭洲之间的道路怎么也不见修缮一番,一下雨就阻断道路。”
一位读书人望着窗外的雨景,抱怨道。
刚才酒馆的寂静让这位书生的抱怨得以让酒馆众人听到。
或许是因为同被大雨所困,此时此刻感同身受,便有一个先前划酒令的汉子接茬道:
“嗨,郎君不知,此地虽是交通要道,但路线不止一个,为何不修缮,全因泗州和渭洲都要抢着光明寺呀。”书生显然不是本地人,听了汉子的话,疑惑道:“这和那寺庙有何关系?”
“关系大了去了。”
汉子说道:
“这光明寺可是一方宝刹,就坐落在两洲夹角,近些年来好生兴旺,连连出证道金身佛像,就连当今圣上都有所耳闻。”
“能得圣上垂青,这光明寺祥瑞频出,两洲布政使如何不眼红?”
“加上几十年前泗水改道,淹了渭洲和泗州边境的土地,冲垮了地貌,两洲边境素有土地争端,这下又逢泗水改道,张罗着重定界线,却一直谈不拢。”
“现在又崛起个光明寺,还正好夹在两洲之间,这能不争起来吗?”
汉子解答道。
但书生闻言,更加疑惑:“他们争界线争佛寺我能理解,可这跟不修路有什么关系?”
听到书生的话,汉子嗤笑一声:
“这不是争界线输了吗,如今光明寺连带着龙角山被一并划入了泗州,明年正式交接管辖权。”
“丢了光明寺不算,还有龙角山周边一大片地,全划给了泗州,这渭洲布政使如何甘心?反正早晚也不是自己的地盘了,于是干脆就不修路了,留着好恶心对方。”
这汉子倒是将两洲争地的缘由讲的惟妙惟肖,仿佛在这都能听到渭洲布政使那股不甘心的劲儿。
听了汉子的话,书生连带着酒馆的众人一片唏嘘。
那书生摇摇头后更是一拍桌子:
“真是岂有此理,为了给同僚添麻烦,连路都不修缮了,这还是在中原腹地,天子脚下,真是不当人子!”
“小郎君息怒。”众人劝道。
眼见气氛逐渐变得僵硬,端着一盘牛肉走出灶房的店家干笑两声,岔开话头:
“嘿嘿,甭管他官府怎么着,反正他渭洲布政不修,等明年交接之后,泗州布政总要修的吗,客官一路辛苦,来了都是咱泗州人了。”
“嘿,明年才是呢,你这店家这么急着给官府送油水?”
一个汉子调笑道。
店家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:“这不是看泗州富庶,渭洲贫困吗,说不定明年入了泗州籍,这税钱能低一点。”
“说的也是。”
最里桌一家四口中的男主人也开口说道:
“早就听说泗州富庶,俺家今年造了兵灾,不得已从关西来泗州投奔亲戚,他在泗州一家粮店当二掌柜,来了信邀俺去当个伙计。”
“那感情好。”
汉子那桌内又一人说道:
“有亲戚在就是好办事,不像我等苦哈哈,还得两洲跑找饭辙。”
“哦,不知兄弟是做什么的?”
那男主人问道。
做一起的那几个汉子异口同声:
“俺们都是开山采石的石匠,这次也是从渭洲去泗州揽活的,这边不动土木,俺们只能去那边找饭辙去了。”
“也是,依我看你们就留在泗州吧,明年指定会大动土木,我就不信官府不修这路。”
书生附和道。其他人也打开话头,一言一语的聊了起来。
见炒热了气氛,店主人也乐得热闹加入进去闲聊。
聊了一会儿后,便有一个汉子和店家聊得兴起,便打趣道:
“掌柜的,你这酒馆开在交通要道上,你看下雨天都有这么多人,你平常不得是日进斗金啊。”
店家闻言立马熟稔地摆手,大倒苦水:
“唉,小本生意难做啊,官府的税金高不说,迎来送往的也有不少不是善茬。”
“这不,年后造了匈奴兵灾,从陇右关西逃难的一波接着一波,都往富庶的地方跑。”
“这人一多,贼人闻着味就来了。”
店家指了指窗外:
“这不,今年三月,就有一伙强人霸了山上一处野庙,干起了拦路抢劫的勾当。”
“官府几番剿匪,却被杀了三五个捕盗官,折了七八个捉刀人。”
说到这,店家压低声线道:
“听说啊,霸在山上野庙的贼人,领头的是个光头壮汉,名叫广志,头上有戒疤,以前好像当过和尚的样子,有把子力气又自小在庙里打熬武艺,善使一柄浑铁禅杖……”
那店家说着说着,瞄到坐在里面的胖大和尚。
突然不说了。
那边,客人们的神情也越听越微妙,目光不由自主往里头的和尚身上打转。
这店家的描述,简直和眼前的大和尚一模一样!正在众人陷入紧张的气氛中时,一声尖叫从里面传来。
“呀!”
众人吓了一跳,回头看去。
却见挨着,刀客与胖大和尚那一桌的一家四口中的光屁股小孩,不知为何跌坐在地上,恐惧的目光直勾勾对准了刀客脚边的黑布袋子。
这有啥的?
就在众人疑惑不解时,眼尖的书生看到了黑布袋下面,缓缓淌出的一摊黑血。
随后,可能是因为血的渗透,一股异常明显的铁锈味钻入了在场众人的鼻腔。
腥臭难闻。
“兀那汉子,你包裹里是什么玩意!”
一个猎户壮着胆子问道。
方才进来时,他们就感觉到那黑布袋子里装的东西不对劲。
从外表撑出来造型来看,圆滚滚的,像西瓜。
可西瓜那会流血?
见众人惊疑,酒馆气氛冰凉。
陆余生没有搭话,而是将黑布袋子打开,从里面提溜出一个圆滚滚的人头惯在酒桌上。
在众人一片惊愕与哗然中,陆余生开口道:
“店家,你来相一面,看看是不是你说的那个强人头子广志?”